贪婪令人盲目

庄布忠专栏：坐忘

要理解贪婪，最大的错误是用逻辑去解释它。这单纯是不可能做到的。为什么？因为贪婪是没有逻辑性的。就好像一个善良的人无法理解为什么凶恶的罪犯会如此残忍一样。

人的贪婪和欲求就像超负荷运转的引擎，势如火山喷发，无可阻挡。

这种行为在那些“管饱”的自助餐厅里常常可以看到——看起来再平凡不过的人们在这里变了嘴脸，“扫荡”了一波又一波食物之后，很快又对鱼子酱、生蚝、龙虾和鹅肝酱发起新的“冲锋”，就算肚子已经撑得快要爆炸，嘴里也塞满了食物也不肯停下——真是令人作呕的光景。

事实上，这里通常只有小孩子才举止得体，吃到饱就停下，不会表现出如此露骨的贪婪。相比之下大人们的行为却可谓自取其辱。

28年以前的1986年，我到访了菲律宾马拉坎南宫（Malacanang Palace）亲眼目睹了另一个可以用贪婪形容的事例。

费迪南德•马科斯（Ferdinand Marcos）政权当时已经被人民力量革命（People Power）推翻，科拉松•阿基诺（Corazon Aquino）取代了他的位置。我在她成为总统之后的第100天对她进行了采访。阿基诺有中国血统——其实她结婚前的姓氏是Cojuangco（实际上是将她的中国祖先的名字‘Co Juang Co’合在了一起）。阿基诺是一位谦逊、诚实而友好的女性，她来自一个富有的家庭，在美国上的大学，会说菲律宾语、英语和法语。

通过“人民力量”革命被推举上总统的职位的这位总统，将总统居所的一部分改造成了一个博物馆，让菲律宾平民能够看到前任“第一夫妇”的生活腐朽奢侈到了什么地步——而当时大部分的国民还在为日常生计挣扎。

博物馆最引人注目的展品要数伊梅尔达•马科斯（Imelda Marcos）的鞋子了。这些鞋子的数量之惊人，恐怕连美剧“欲望都市（Sex in the City）”里的女演员都会自叹不如——这位从前的“菲律宾小姐”竟然拥有1060双鞋！（顺便一提，她的脚还不小）

更令人吃惊的是，其中许多的鞋都是同一款式、只不过不同颜色而已；有些则是一模一样的——后来人们发现，她同样款式、颜色的鞋都有两双！（也可能梅尔达•马科斯是色盲……）

当一个人的贪婪到达了极致，这种贪欲就像癌细胞一样，将所有的常识吞噬殆尽——一个人会先变得毫无逻辑，随后则变得仅仅是愚蠢而已。 以一年365天每天都穿新鞋来计算，伊梅尔达•马科斯需要三年左右才能把她的1060双鞋子穿个遍。想想她为了每天穿一双硬邦邦的新鞋要磨出多少水泡吧——贪婪恐怕让她变得不知疼痛了。

除了鞋子，伊梅尔达•马科斯的衣柜里还有15件貂皮大衣、508件礼服和888个手提袋……

在亚洲，价格最高昂的葡萄酒能在大部分五星级酒店和一些同样高档的独立餐厅的酒单上找到。这些酒的价格常常是经销商出货价格的两到五倍。

我曾经询问过这些狮子大开口的餐饮行业总监们，为什么他们给葡萄酒标那么高的价格。

他们的回答令人无语，让人难以置信。你猜他们说了什么？

“因为没什么人会买葡萄酒。”

在香港（但这个现象不仅仅出现在这里），酒店的要价更加恬不知耻。他们先从经销商手中榨取一笔上架费（这在亚洲已经是常识了），然后用那几乎可以用“恐怖主义”来形容的利润额惩罚可怜的消费者买单。一些酒店实际上以寄卖（consignment）的形式从经销商手中“买入”葡萄酒，等上三个月到九个月，就把卖不出去的酒退回给经销商。而在此期间，没人能保证这些葡萄酒是被储存在怎样的环境中的。

如果一家酒店只是“寄卖”葡萄酒，还能够随时将没有卖出的葡萄酒退还回去，那他们自然没有必须小心储藏这些酒不可的理由——我们不需要变成行为科学的专家，也能理所当然地推导出这个结论。

要称这些人为食品饮料行业的“专业人士”难合逻辑，我们更无法把他们归入“葡萄酒爱好者”的行列。相反的，这些人颇有基督教“福音派”的作风，似乎在千方百计地把潜在的葡萄酒消费者拒之门外。

如果不是如此贪婪，他们应当能想到更聪明的方法售卖自己的葡萄酒——他们应当降低标价，让更多人能够享用得起，这样餐厅才能够获得更持久、实际的收益；而不应该因为“反正没什么人会买葡萄酒”就漫天要价，觊觎短视的收益。

当葡萄酒的价格变得更加合理之后，员工也能有机会获得一些实用的训练，比如开瓶和侍酒。随着一次次的练习，员工们也会变得更加自信，并为自己的工作而自豪；而愉快的购物经历会让消费者反复光顾。

说到最后，另一个让我不能理解的现象是，为什么世界上大部分的餐厅都总是把菜单和酒单区分对待呢。

打比方来说，如果有客人走进一家餐厅坐下却不点食物，这家餐厅难道不会惊讶万分、并觉得受到了侮辱吗？

所以说，为什么客人不从酒单上点任何东西却不要紧呢？

为什么不能像重视菜单一样重视酒单呢？餐厅认为客人不点食物是一件失礼的事情，那不点酒水就没关系吗？

我当然知道人们热爱餐厅的主要原因是为了那里的美食，而不是为了喝酒；除了葡萄酒，客人们也可能点茶或啤酒。

但是我认为在一家亚洲的五星级宾馆的餐厅里，人们不点葡萄酒的主要原因却是贪婪的商家呈上的价格令人乍舌的酒单。

所以葡萄酒爱好者应该怎么做，答案很清晰。

就如同伊梅尔达•马科斯拥有多少双鞋子定义了她的人生一样，亚洲的消费者们也可以通过那些写着离谱高价的酒单明察秋毫，以避免落入那些贪婪商家“骗一个是一个”的陷阱。

专栏作家简介

庄布忠是名律师，伦敦大学亚非学院中国艺术专业研究生毕业，成绩优异。他是马斯特里赫特欧洲艺术博览会(TEFAF – The European Fine Art Fair – Maastricht) 的名誉大使。庄布忠主要的工作是葡萄酒记者，并在1991年创办了至今堪称东南亚、香港和中国等地历史最悠久的葡萄酒杂志《葡萄酒评论》(The Wine Review)。2000年，庄布忠出版全球第一本中文版《波尔多葡萄酒概览》年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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